地面沉下去
人也变矮了
老房子上的裂缝
像人撇着的嘴
我对父亲说
怎么不堵上
父亲说，不堵的话
每年有几百块的维修费
堵上了就没了
冬天冷风从裂缝里吹进来
父亲就拿草和破衣服塞住
或者用木板挡上
夏天
父亲说这样挺凉快
不用出去纳凉了
村里已经很久没人盖新房子
都知道早晚会塌
塌了
这一片地方就变成湖了
盖了也白盖
都会沉到水底下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然后把家搬到了镇上和县城
村里只剩下了老年人
以及零星的留守儿童
拆迁补偿几年前已经算好
一家几万块钱
还不够交安置房的房款
剩下的钱不知道去哪里凑
钱至今没有发下来
安置房也至今没有开工
偶尔打电话回去
父亲说有什么办法
等着吧
只能等着
今年八月
台风带来了强降雨
邻村因为塌陷
地势低洼被淹了
县里和镇上的来救人
用木板和轮胎搭成筏子
把猪牛羊和老人小孩从水里运走
一部分住在村里荒废的小学校舍
一部分转移到其它村
我们村的人谈起当时的场景
感到滑稽又感到羡慕
说这下他们能拿到赔偿了
不用像自己
一年又一年
还不知要在这里住几年
说到附近的煤矿
他们了解的并不多
只知道
有人因为进去当矿工
摆脱了贫困
娶亲生子
过上了体面的生活
有人因为煤矿事故
早早地离开了家人
尸体被运煤车拉回来
一家人哭的惊天动地
更多的人
除了偶尔看到运煤的车路过
或者遇到几个煤矿工人
其他时间
和它并没有交集
只有在地下水
喝着口感变差了
以及看到房屋裂痕的时候
才会想起煤矿的存在
在其他方面
它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但是一想到自己祖祖辈辈住的地方
以及自己的祖坟
有一天会被埋在水下
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民
也会感觉到有些无法补偿东西
即将失去
而且无法再复原回来
心里也会有些失落
据我的了解
县里前几年煤炭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全国各地收购了不少的煤矿
一度扩张到了新疆和云南
县城越盖越漂亮
路越修越好
豪车越来越多
很早就超过了自己的上级地市
很多从老家出来的人
说起来自己县上的两个大企业
也会感到脸上有光
但是和农村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通到村里的路还是要自己集资修
房子还是自己盖
村里的人有空了就去县城看看
饱一饱眼福
有点钱了也去县城买套房
想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
但是在城里却找不到工作
于是大部分时间
房子空着
人在南方漂着
据说现在村里娶媳妇
都要求在县城买房了
于是村里人挣的钱
又回到了县城
县城里的大企业挣的钱
不知道去了哪里
虽然是国企
但是红利也不是人人有份的
能得到的唯一好处
大概也就是一点点拆迁补偿了
这些年，每下一次大雨
地面就会下沉几公分
雨停了之后，就会有人来
检查房屋破损的情况
然后给点维修费
前一段听说
煤炭的生意也不行了
我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只能自己在心里打鼓：
假如将来不拆迁了
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可是这里的地面
已经塌陷了
比周围低了几十公分
一下雨水就聚集过来了
不在这里住
就要自己拿钱买房子
我捏着自己瘪瘪的钱包
一筹莫展
又想起房屋的损失
宅基地的损失
想起父亲说的话
有什么办法呢
等着吧
只能等着
2018年10月22日